走遍国家公园系列之七:魔幻之道卡拉劳
考艾岛(Kauai)是夏威夷群岛最靠北、也是最古老的岛屿。在考艾岛的最北面,有一段充满奇幻色彩的海岸线——纳帕利海岸(Na Pali Coast)。作为侏罗纪公园的原型和主要取景地之一,这里或许是地球之上最奇异的地方。有幸亲眼所见的人,都会觉得这是奇幻小说或是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并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地球。这片海岸也几乎是整个夏威夷最原始的地方,考爱岛的环岛公路就在这里中断,而前往纳帕利的唯一陆上通道,便是大名鼎鼎的卡拉劳步道(Kalalau Trail)。
这条步道有多出名?
卡拉劳是和尼泊尔的珠峰大本营(EBC)、秘鲁的印加古城、坦桑尼亚的乞力马扎罗、阿根廷的巴塔哥尼亚以及亚利桑那州的大峡谷齐名的世界级步道,从知名度上来说被称作全美第一步道也丝毫不过分。在各类旅行杂志和户外网站评选出来的各色“全球十大”“世界经典”系列中,你几乎总能翻到卡拉劳的大名:
全美最不可思议的徒步线路(The Most Incredible Hike In America)
——《赫芬顿邮报》(The Huffington Post)
全球最佳15条经典步道之一(World's Best Hikes: 15 Classic Trails)
——《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
全美最危险的徒步线路(America’s Most Dangerous Hikes)
——《背包客》杂志(Backpacker Magazine)
全世界最危险的20条步道之一(The 20 Most Dangerous Hikes)
——
《户外》杂志(Outside Magazine)
……
如你所见,卡拉劳的大名永远和“危险”一词难以分割。其危险程度,从最近几年频发的事故中可见一斑,随便截取一段:
……
2012年6月,一位三十岁的女性在卡拉劳沙滩附近的瀑布摔死。
2012年12月,一位31岁的日本徒步者在步道上被峡谷中的非法定居者推下悬崖而摔死,嫌犯于2013年被捕。
2013年2月,一位女性在过溪时被洪水冲走而淹死。
2014年4月,一百二十一位徒步者因为洪水被困在步道上2天,后被当地消防部门解救。
2014年8月,一位徒步者在通过步道最臭名昭著的第七英里时摔下悬崖而死。
……
有没有被吓到?
卡拉劳步道上能取你性命的东西太多了。这里峡湾深邃,又是全世界最潮湿的地方之一,因此洪水是家常便饭,每次过溪时都得提心吊胆,进山时没至脚踝的小溪在出山时可能就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大河;这里北临汹涌的太平洋,在海边一不留神便会被突如其来的大浪拍走;步道全程几乎紧贴百仗悬崖,在最臭名昭著的第七英里,最窄的地方只有一个脚掌的宽度,时不时的一阵大风让你巴不得趴在地上爬过去,能走完的必定都是冷汗一身,而更多的人选择在此放弃转身返回;除了最初的两英里,步道都是松软的红土,年久失修,雨后徒步随时可能滑倒滚落山崖;此外,这里还有不少非法定居于卡拉劳山谷之中的嬉皮士,其中不免有一些亡命之徒。。。
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还要选择走这条路?再绝世的风景,值得如此拼命吗?为何不像普通游客那样,搭船或者直升机远远地看一眼?走完了卡拉劳,我终于可以确定,它的魅力是不能用眼睛来丈量的。这也是为何,今天我不与你们谈论风景。除了风景之外,这条路有太多别的东西值得被世人所知。
而对于真正热爱冒险的人,这样的问题根本不会成立吧。在他们眼中,旅途中的风险本身或许比旅途终点的风景更吸引人。这也是为何,每年有成百上千的冒险者,远渡重洋来到这个以度假闻名的天堂,选择用最不轻松的方式来度过自己的假期。或许正是卡拉劳的危险,成就了它如此富有神秘色彩的魅力。
无穷无尽的泥潭
依照官方的说法,卡拉劳步道单程全长11英里。在完成了卡拉劳的全程之后,我便确信,这个数字毫无意义。多年的徒步经验让我对自己的步速有了可靠的预估,基本可以在低海拔无视地形保证每小时2英里(3.2公里)的行进速度。但卡拉劳的11英里,耗费了我近乎9个小时。
后来在多个户外博客和论坛上发现,有不少卡拉劳的常客讨论步道的实际长度。不论是凭经验也好,凭计步器或是卫星轨迹也罢,一致的共识便是,卡拉劳单程绝不止11英里,可能是14英里,甚至是16英里。全程累计的海拔爬升可能有4000英尺,相当于从大峡谷谷底爬到谷顶。这是一条很容易让你产生幻觉的路。步道沿着峡湾曲折而行,明明近在咫尺的峡湾对岸,看着也就几百米的距离,往峡谷里面绕行的话可能耗去一整个小时,以致钻出峡湾之后天色大变,丝毫不识此处便是先前所见的地方。这里除了紧贴悬崖的险路,便是由无穷无尽的之字形构成的盘山路,抬头所见只有茂密的雨林,而雨林的背后等待你的永远是一堆烦人的蚊子,以及另一个让你绝望的弯。
出乎意料的长度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每天几乎都要沿着悬崖在孱弱的头灯灯光下走两三个小时的夜路,双眼酸痛,泪流不已。好在,由于看不见脚底深不可见的绝壁,夜路或多或少降低了步道的惊险程度。只有时而从脚底的远处传来的海浪拍岸声才能提醒你,一但失足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
撇开长度,卡拉劳步道还有一样东西能让你绝望。纳帕利海岸线的背后便是怀阿利阿利山(Mount Waialeale), 全世界最潮湿的地方之一,每年的平均降雨量高达11500毫米!卡拉劳的背后几乎永远是阴云密布,尽管另一侧的海上经常晴空万里。毫不间歇的降雨使得建造于红土之上的卡拉劳步道成为了一个无尽泥潭,有近乎一半的时间里你的双脚是踩在淤泥之中,费力才能拔起。
在峡湾的深处,淤泥的情况更严重,往往转身四顾不是泥塘便是密林,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只有坚持走到悬崖边,你才能找到一块稍微干燥一点的石头休憩片刻。走完卡拉劳之后的好几个晚上,闭上双眼依然能听到踏入淤泥瞬间那嗞嗞的挤压声,伴随着双脚之上那不可言说的沉重感。
卡拉劳的路况让鞋裤的选择成了两难。若着短裤,再好的防蚊液也阻止不了满腿的蚊子包。若着长裤,则每次经过泥泞路段之后,裤管上的泥水仿佛两个哑铃一般紧紧贴着你,体力消耗极大。不防水的越野跑鞋的快干特性能让你每次过溪都不需要停下换鞋,加快了行进速度;但防水的登山靴却能让你在踏过无数泥潭之后依然保持双脚的干燥舒适。总而言之,这不是一条能让你轻松走过的路。
如今,卡拉劳的无尽泥潭在我的白色背包之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印记。当初选择用难以清洗的粗苯/大力马混合面料定做背包,除了对面料的考究和个性的张扬之外,或多或少是希望用自己的背包来记录自己的足迹吧。而卡拉劳三日带来的泥渍,顶的上我在北美其它地方游历的三年。
生物多样性的天堂
夏威夷可以称得上全世界最孤立的一片土地,距离最近的大洲起码有4000公里,使得这里形成了一个奇特又脆弱的生态系统,有着超过3000种原生物种。但绝大多数人所熟知的夏威夷特产并不是原生物种,例如菠萝和甘蔗,都是库克船长到来之后才引入的经济作物。还有人见人爱的夏威夷果——其实,它来自于澳洲。夏威夷州每年都要花费巨额的经费用于防止外来物种入侵,因此这里也是全美机场安检最严格的地方之一,往往在TSA(交通安全管理局)的安检之后还有一道USDA(农业部)的安检。俗话说,你能从夏威夷带走一只菠萝,但你不能带只菠萝来夏威夷。
而纳帕利,作为夏威夷主要岛屿之中最后一段没有公路交通的海岸线,原始的环境使得这里成了生物多样性的天堂。沿着卡拉劳步道,你只需要一副善于观察的眼睛,这里能带给你的丝毫不亚于考爱岛另一头的热带植物园。
百香果是制作玛格丽塔鸡尾酒的常用配料,但真正吃过新鲜百香果的人却不多。从卡拉劳步道的第4英里开始,纳帕利海岸几乎成了百香果的果园,遍地都是,随手可摘。百香果,又称西番莲,英文为Passion Fruit。百香果第一次传入欧洲的的时候,传教士们发现其花的形状非常像基督的十字架刑具,柱头的分裂是钉,而花瓣上的红斑似血,因此将它命名为受难花(Passion Flower),而果实便称为受难果。现代英语之中Passion一词更多的解释为“热情”,因此久而久之被误解为“热情果”.。若有兴致,带上一小瓶龙舌兰酒,用山谷之中新鲜摘取的百香果和鲜橙榨取果汁,调配成一杯绝世的玛格丽塔鸡尾酒,在整日的辛劳徒步之后躺在卡拉劳奇幻般的沙滩上一饮而尽,这番享受绝对是世界上任何一间酒吧都不能带给你的。
除了满山的百香果,这里还有处处可见的番石榴。百香果更适合闻,而番石榴则更适合填饱你的肚子。步道两旁野花遍地,时不时还能撞见各种奇形怪状的热带植物。而密林之中野猪和山羊更是神出鬼没,在你的身后发出沙沙般的声音刺激着你的神经。成群的白鹭慵懒地在步道边走着,稍有接近便展翅飞走,仿佛急着要赶回峡谷深处的仙境,不胜我们这些外人的烦扰。若眼神足够好,你还能发现枝叶的缝隙之间藏着各类色彩鲜艳的鸟儿,和海上不时出现的虹光一起默默点缀着这条满是绿色的步道。
卡拉劳风景本身的奇幻色彩,让你在步道之上遇见的各色奇特生灵都见怪不怪。但步道之上还是有群惹人怜爱的东西让我惊讶不已,好奇它们是如何在这片悬崖峭壁上生存的。
当你在沙滩附近停下休息时,常常刚拆开一个食品包装,不知从哪儿便会钻出一两只野猫,用祈求的眼神向你索要着食物。若回头仔细观察,你还能发现更多胆小的野猫藏在树林的深处静静地观察着你,期待着等你离开之后是否会留下一些食物残渣。这样的情况在哈纳卡比艾沙滩 (Hanakapiai Beach)和卡拉劳沙滩附近尤为严重。
据考爱岛小猫援助协会(Kauai Kitty Rescue)称,徒步者的施舍是卡拉劳步道上那些野猫的主要食物来源,但这些食物对于这些数量日渐增长野猫来说还是远远不够,因此绝大多数可怜的野猫们都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由于接近这群野猫的唯一方法便是从卡拉劳步道徒步进入,因此大规模的营救和喂养这上千只野猫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欣慰的是,协会为有善心的徒步者们提供了各种方法和工具,让他们在冒险之于余顺便把一只野猫从卡拉劳领走。如今,已经有超过300只卡拉劳野猫回到了人类世界被妥善收养。
当代桃花源
若你在互联网上深入挖掘,各种关于卡拉劳的信息都蜻蜓点水般地提到了一个令人好奇的词——“嬉皮士”(Hippies)。
由于卡拉劳步道附近的土地都隶属于纳帕利海岸州立公园,所有的人都必须遵守州立公园的规定,在有露营许可的情况下最多可以连续在公园内滞留5天。而这些半永久定居于此的嬉皮士们,很多呆了不止5年。国土与自然资源部(DLNR)的执法人员不定期的会进入公园抓捕这些非法居民,有时徒步进入,有时坐船或者直升机强行登陆,每次都收效甚微,因为嬉皮士们往往早就察觉到消息,深入山谷躲在隐藏的庇护所之中。他们平日以山谷中的水果和捕猎山羊野猪为生,不时也会回到外面的世界采购补给品,顺便打听一些时政消息。
若要深入了解可爱岛神秘的嬉皮士们,你不能错过约翰·韦尔海姆(John Wehrheim)的摄影集《泰勒营》。上世纪60年代末,或因为反战,或因为向往无政府,或因为寻回自己失落人生的意义,来自美国大陆的嬉皮士们源源不断地迁徙到考爱岛这个未被完全开发的边远之地,在泰勒营建造树屋、教堂、公共用水系统,渐渐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社会。这里没有明文书写的法律,没有明确的领导,也没有民主。他们相信,即使没有规则,也能带来秩序。
作为唯一一个深入营地的摄影师, 约翰·韦尔海姆为世人留下了很多珍贵的照片,记录了泰勒营中的嬉皮士们的日常生活。在他的镜头中,你能发现这里也远不是一个理想化的社会,充斥着毒瘾、疾病、酗酒、暴力和性侵,和外面的世界一样。1977年,政府烧毁了泰勒营,并在此之上建立了州立公园。有些嬉皮士们被迫返回了远在美国本土的故乡,做回了一个正常人,也有不少迁徙到了更加难以抵达的地方——卡拉劳峡谷。
在距离卡拉劳沙滩还剩不到两英里的地方,是我和传说中的卡拉劳嬉皮士的第一次遭遇。远方的白色沙滩愈发清晰,让我疲惫的神经渐渐地兴奋起来,满脑都幻想着到时候如何犒劳自己那双近乎痉挛的双腿。这时,茂密的丛林之中不知何处突然钻出一个赤裸上身的青年女子,满身泥泞,编着小辫的金黄长发搁在胸前掩住了那似乎有上百年历史的帆布背包的肩带,轻盈地上下悦动着。受到惊吓的我本能地将登山杖护在胸前,变扭地把自己挪到了路边的石头上,尽可能地故作镇定。赤裸的女子面无表情地从我身旁快速走过,丝毫也没有搭理我的意思。随她而来的是一阵预料之外的原始而又凝重的香味。
我目送着她消失在丛林之中,刚缓过神,转身便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同样打扮赤裸上身的健壮长发男子在对我微笑。或许是因为我长了一张步道上并不常见的亚洲面孔,他笑着问了一句“Jap?”(对日本人的蔑称,也就是英语中的“鬼子”),却轻快得丝毫不带任何鄙夷的语气,很是客气。没有等我来得及解释,他便又快步地消失在了丛林之中,似乎我们这些外来客,在他们眼中并不存在一样。
这也是三天以来我唯一的一次与嬉皮士遭遇。千辛万苦抵达卡拉劳沙滩的我,一心想的便是在沙滩边的瀑布之下洗个澡,然后慵懒地躺在沙滩上烤烤火晒晒太阳,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和体力前往沙滩背后的卡拉劳峡谷一探究竟,因此也错过了亲身体验这片当代桃花源的机会。真如当地人所说,卡拉劳路途艰险,若想享受沙滩的同时深入探索峡谷,呆满五天是最起码的。
回程之时遇到一队刚进山的年轻队伍,充满期待的问我有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嬉皮士。我脑海中立马出现了一句诗,却一时不知如何用英文向他们表达,最后尴尬地摇了摇头,看着他们悻悻而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
贾岛《寻隐者不遇》
步道传奇——比尔 · 萨默斯
每次在狭窄的步道上和其它徒步者相遇,他们总会客气地和你寒暄一番,顺便抱怨一下卡拉劳糟糕的路况和州立公园的不作为。从一个当地人的口中,我第一次听到了比尔 · 萨默斯(Bill Summers)的名字。42岁的比尔是个来自佛罗里达的石匠,美军退役老兵。之前从未来过夏威夷的他, 2007年突然决定移居考爱岛,开始义务修缮卡拉劳那年久失修的步道,并致力于改善当地日渐脆弱的生态系统。经过数年的努力,如今,他面对的是一个仅仅完成一半的工程,一个几乎为零的个人存款账户,以及地方法院的一张传票。
由于没有天敌,纳帕利海岸的山羊和野猪泛滥,这些外来物种肆虐了当地的原生植物,造成了严重的水土流失(特别是野猪,觅食时喜欢把长鼻子插入土中拱地,觅食过的地方像被犁过的田地,一片狼藉),并使得这条修建在悬崖边上的步道的路基不断坍塌,或被泥土所掩埋。但是,当地的土地管理部门并没有能力行驶职权使得情况变得更好。由于法律限制,在纳帕利海岸,猎人在获得捕猎许可的情况下也只能用弓箭在短暂的特定季节捕猎,而这些许可的签发数量根本不足矣应对步道上不断繁殖的猪羊。由于情况几年不见好转,Bill Summers决定不顾狩猎许可的限制,在修路的同时捕猎。他被指控的原因正是在非猎期无许可捕猎并且非法持有武器,尽管所谓的武器是一副原始的弓箭。为了逮捕持有“武器”的比尔,执法人员夸张地乘坐直升机在步道上从天而降,讽刺的是,直升机降落的平台正是比尔费了愚公移山之力在悬崖边修缮的——为了方便救援人员能更快的输送步道上的伤员。
“考爱岛的居民正在慢慢失去这座世外桃源。这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它只是需要更多的关爱。”
“除非州立公园愿意派人进山替我做这些事情,否则我拒不认罪。”
难以想象,需要什么样的精神财富才能让他耗尽家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如此偏远、如此危险的一条步道上,冒着违法的风险受难般的劳作?
“这一切只需要一些简单的工具,以及无穷无尽的汗水”
一朵在步道上盛开的受难花,凋零之后,留给我们的便是食之不尽的受难果实。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卡拉劳步道之友志愿者协会(Friends of Kalalau Trail),继承了比尔的铁铲。
或许,让他坚持到现在的,便是卡拉劳本身的魅力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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