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时，仨个人的角色便让我好奇。

Natalie 热情周到，煞有大姐头的味道。

Leo 俨然一个不羁顽童，典型那种家里有姐姐的小弟。

Ale 一直默默周全琐事，一丝不苟的油头让我有点费思量。

 可能很久不讲英文，Leo常常要反应很久，我便问了Natalie是否可以让Leo做我的向导，我可以付些钱表示感谢。他们的对话里有惊喜的表情，最后告诉我，两天的时间40CUC（相当于280块人民币），说完还有点忐忑，补充说除了睡觉，什么都可以。他们的满意让我也很高兴，我说，我给他50CUC，他们四目相望，击掌庆祝。

Leo作为向导的第一站就是古巴电信。古巴是没有互联网的，只有到电信公司排队一个多小时买了上网卡，然后到固定的公园才能连接WIFI，我就给那些公园取名“WIFI PARK”。很多古巴人在里面跟各地的亲人朋友聊天、视频，甚至隔着小小的屏幕独自跳舞。

 第二天一早，Leo提前十分钟等在门外，直到整10点，才敲门进来。他猜我应该已经饿了，带我去海边一家高档餐厅吃饭，之后又确认了三次是否可以，因为他觉得那家餐厅可能太贵了，自助餐要7CUC一个人。我特意表现淡定，不希望他因为我的反应有任何不舒服。

其实餐厅是可以点餐的，我感觉到他没有吃过，就建议单点。他不住地说，很贵哦……

我问他，“你多大年纪？”

“我46”

“结婚了？”

“Er,… no , 我有男朋友，叫Ale，你昨天见过的……他的爸爸身体不好，需要钱看病。所以我姐姐Natalie就让他来帮忙打扫房间，让他多赚些钱……”

我意识到自己用了五秒钟企图调整到自然的表情，但又觉得间隔太长，便加了“WOW，很好啊！”

之后他的脸上一直堆满不谙世事的腼腆表情，回忆着他们的过往…… 

 “我们是在海滩认识的，因为在哈瓦那大家晚上就是跟朋友在海边休闲、聊天。我们共同的朋友过来跟我说，Ale想认识你，他刚刚分手了，就给我指了指Ale。我说，天啊，不行吧！因为那时候Ale很胖，是个大胖子！但是他自己走过来，说觉得我很好，你知道那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答应了晚上一起吃饭。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

“你姐姐也能接受他吗？”

“对啊，Natalie对他很好，他也很懂事。跟我在一起之后知道我嫌他太胖，他就一直偷偷减肥！我姐姐是医生，工作很忙，虽然赚不到什么钱，但还是想办法能给Ale找一些工作，贴补家用。我姐姐一个月50CUC，我40，Ale现在可以拿到30，已经很好啦！”

我说，“真的很好”，心里却隐隐地疼。

古巴很多混血，或漂亮或俊美，可以讲非常好的英文，Leo说，他们很多在高档餐厅打工，可以赚很多很多钱。正好混血美女服务员走过来，告诉我们她的薪水是80CUC，Leo很羡慕。吃完饭，Leo坚持一定要他来出钱打车去老城。一再强调便宜，他可以付得起。我不住地说谢谢。

Leo很喜欢摄影，他自己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没有用过单反相机，但是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个很好的摄影师。他常常摆出很专业的摄影师pose，还指导我怎么当他镜头里的模特。我能感觉到，一座座新古典主义建筑，巴洛克风情蜗旋，他都很爱。那时候，我特别想看到，在那个他不曾聚焦过的镜头里，记录下的是什么样的古巴，什么样的我。

哈瓦那湿热，他常常会给自己在路边破旧的小店里买一种饮料，但只买给自己，说很便宜，很好喝，但是我不会喜欢的。三两口喝完，之后四处找超市给我买纯净水。在哈瓦那，卖纯净水的超市很少，多半只卖我没见过的啤酒饮料。

Leo接了电话，问我说，“Ale就在附近，可以跟我们一起吗？”我连忙答应。

站在路边，一边等Ale，一边偷拍来来往往的各色脸孔。

Ale好像突然之间没有了头一天的羞涩，虽然不能讲英文，但努力用大大的表情和动作给我回应。我把刚买的雪茄送给他一支，他教我用雪茄刀，Leo在一旁翻译。我才知道，在古巴正规的雪茄店，雪茄是不能出售给当地人的，所以Ale很开心，他并没有抽过Cohiba。

 他们很爱各种顶层的露台餐厅，特意为我选了一家风景最好的，可以看见山，看见海，还能看到那尊“耶稣累了”的雕像。他们爱这里的一切，不住地说，哈瓦那真的好美。

Leo会跟邻桌聊天，Ale就在旁边看着，眼神暖暖的，软软的，回过头跟我调侃说，“你看，Leo是不是花蝴蝶，哪里香，他就飞去哪里。”

哈瓦那就是一座流动的老爷车博物馆，那些上个世纪50年代的美国老爷车上，镌刻了一段历史，一段屈辱，却也给这个城市留下了一抹瑰丽色彩。

为了圆我的老爷车梦，Leo在街上和司机各种周旋，他要挑选最艳丽的颜色，也要砍价，给我省钱。坐上老爷车，古巴音乐升腾在粘腻的空气里，放佛可以看得到每一个跳动的音符，他们扭动身体，大声歌唱，比我还亢奋，好像开始了一辈子从未有过的旅程。

头一天，哈瓦那唯一的旋转餐厅歇业。最后一个晚上，Leo坚持带我去喝东西，看哈瓦那夜景。从33层看下去，灯火三三两两，但他们一直问我是不是很美。想到第二天要离开，我还是有点惆怅。说，希望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幸福。

Leo很笃定地看着Ale，“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幸福！” 说着掏出旧旧的不灵光的手机，给我展示着他们的房子。十年前，是一个草屋，现在已经是水泥的了。

 最让他兴奋的是他自己设计的十年后的房子，那里面有他憧憬的大床，有他最爱的浴缸。他说，现在努力工作赚钱，希望尽早可以把设计图里的样子变成他们的家。他说，十年很快，他一定要抓紧时间。

 那个瞬间，可以看得见Leo梦想的清晰画面，Ale黑黑的脸上隐约有点泛红。看着那个80年代风格的设计稿，我只能再去看着窗外，梗着喉咙，不让他们看到我的眼睛。

……

一个家，两个人，一世情感，就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有重重的心跳……

 临行前，我在答应给Leo的酬劳里偷偷加了100美金，那是这辈子最大的投资，投在万水千山之外的一份幸福里。他们可能无从体会，我看到的那份幸福，便是我最大的满足。

 临走，他们坚持要把我送到车上，三个人不住挥手，我只顾拿着手机对着窗外狂拍，三个人的身影已经模糊成了莫可名状的暖流……

—如果，生活匮乏到只剩下笑容，那不是最大的幸福吗？—

又是12个小时的飞机之后，我到了里约热内卢，打开手机，看到12条未接受的视频请求，赶紧回拨，看到两张笑脸，他们就一直等在那个WIFI PARK。

Leo说，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怕我拨回去，就没敢离开……